如果这是一条食人鱼

作者：清华大学　郭允

　  为了占点小便宜，发卷子时我就紧盯老师手里倒着的考题：那是什么图呀！好像有个大水池，还有些条纹……是海浪？沙滩？别不是数学中的图论问题吧，比如 “哥德堡七桥”什么的…… 

　　美了没有几秒种，卷子就发到了手上。什么嘛：一条煎饼似的鱼（刚才我看成水池了），老得脸上出了些许褶子；鱼和捕鱼的人各持一根鱼竿，演绎着猫捉老鼠的故事；渔人的钩上挂着鱼饵，鱼儿的钩上呢？挂着的竟是渔人之船的轮桨叶片！ 

　　我很庆幸我没有遇见过如此高智商的鱼，如果是这样，怕是我早就葬身于海底喽！我年纪虽不大，却至少有 15年的钓龄。从三四岁开始，每年暑假回外祖母那儿，父亲总带我去钓鱼。那些年年景好，每每出战，总是收获颇丰，真个让我体会到了那种“妈妈，快拿大木盆来”似的喜悦。 

　　后来情况就一年不如一年。初三那年是我最后一次赶海，老远就看见海面上漂着一层绿茸茸的东西。海水清清的，海里似乎什么活物都没有（后来才知道这是由于污染和过度捕捞而引起的水华现象）。父亲拿着竿说咱们回去吧没鱼了。我不信。径直地向深处走了近一海里，突然发现海底爬着一只鬼头蟹子，我喜出望外一把抓起来，却是个死的…… 

　　我难过了好一阵，但钓瘾很快又侵满了我全部的欲念。 “渤海湾没鱼了，咱可以钓淡水的”。我很快又成了各家陆上钓鱼俱乐部的常客，和从前一样的乐此不疲。 

　　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却难得戒了钓瘾。为啥？没看报纸上写嘛，食人鱼进来了——我怕死。 

　　今天见到这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鱼王，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混蛋。不错，兔子急了也咬人。那双炯炯的眼睛，仿佛紧紧攫住了我们这些近乎不劳而获的钓者和那些用小眼密网疯狂捕捞的渔民。不过，如果我不是害怕今年进口的食人鱼，我会停竿吗？ 

　　外祖母所在的渔村的经济状况算是好的—吃穿温饱，勒紧裤腰带还能略有结余。放眼全国，农民们的生活就没这么乐观了。朱镕基说：入世后我最担心的是农民。其实入世前就应该这么想。短短 10年，只有10年！我国的基尼系数（国际上衡量贫富差距的主要指标）就已达0.458，一举跨入“最不均富国家”排行榜的前列。这其中最底层的“鱼儿”莫过于农民。 

　　10亩地养不活一个大学生？教育产业化的“大网”网住了几乎所有有子女的鱼。10亩地挣多少钱？乍一估摸不算少。但如果你能去乡镇政府看一看那些办公室，并且知道农民的血汗收成每过一间屋就受一次盘剥，相信你就不那么乐观了。“三统五提”--各种统税与提留让农民们鸡飞狗跳。实在没花样了，“人头税”！活着、喘气，就得交钱。县里经费紧张没钱兑现咋办？白条嘛！“画饼喂鱼”啊！ 

　　李昌平上书总理时言辞恳切地说：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不知危险两字政府是否体会到，反正中央大手一挥——费改税！我一方面在三个掷地有声的字符的余音中憧憬着已被千百次证明的历史上著名的 “黄宗羲定律”（并税实际为新立它税提供立名空间）不要应验，同时又在看着安徽费改税的“星星之火”怎么也不能燎原。为啥？乡镇政府在哭穷：没有了那些“杂鱼”，我们的日子难过呀！呜呜—— 

　　千万别剑指基层官员。到今天这境地，根子在前些年的过度捕杀。建国后，为了扶植国企为主体的工业快速成长，国家实行工农产品价格 “剪刀差”——用农民来哺育工业。可惜的是国企对于这九亿农民的浴血馈赠接受得心安理得而不加珍惜。终于反哺的日子来到了，国企却自身难保——养尊处优后的孱弱使他们只能作嗷嗷待哺状接受从天而降的社保馅饼。 

　　似乎我们国民皆为善鱼。这两年浮上来来用鳍背拱拱捕鱼船的 “上访鱼儿”好像都见少了。“嗨，有什么用处嘛，用鳍背去拱捕鱼船，如同蚂蚁撼树，自不量力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在这里显得效果，良民≈顺民，这句话不常讲，但“稳定是第一要素”却是不争的事实。顺则稳，稳则安。渔人们有许多慈悲，像什么“新土地承包法”、“海选”之类。也许这能感动上天，但水里还是“江湖鱼儿日渐少”。因为活不下去，许多鱼儿被迫背井离乡，“跳龙门”，尽管他们自己也并不知晓在跳过所谓的“龙门”之后门那边世界是什么…… 

　　也许你会嘲笑那些鱼儿笨，不具有辨别食物与鱼饵的本领；更笑他们没有题目中的老鱼那样机智与勇敢。当渔人们的压榨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 “先锋鱼儿”开始跳“洋龙门”。中国音响之王惠威总部设在加拿大，裕兴老总祝维沙买的是爱沙尼亚的国籍。“惹不起躲得起”。许多海外赤子留学归来，满怀豪情地准备干一场大事业却又往往在几年之后黯然离去。问其缘由，他总是委婉地说：“我适应不了环境……”渔人们，当鱼中豪杰们纷纷投安大略湖与波罗的海时，当年幼的鱼苗们的头脑中树立起一切向外看的标尺为脱离苦“海”而奋斗时，当眼前的这片海里只剩下画上这样的老鱼王，真个的用自己的老朽之躯与你拼个鱼死网破时，你撒网的手，颤抖了吗？ 

　　渔人绝不都像图中的那个人一脸狡黠，利欲熏心。 “渔人管理处”也不是不晓得那个生态平衡的道理。问题是管理处对自己曾经的失误遮遮掩掩，羞于直面：“这个这个，不好办……嗯，也罢！让鱼儿们自生自灭，倒也痛快！”如果真是这样还好些--海洋生态系统的恢复力稳定性还是有的。比这更要命许多的是那些对保护条例充耳不闻的黑心渔人。监管的乏力，又让劣币驱除良币的悲剧在渔人群整体的身上重演。 

　　我好心奉劝渔人们几句：再看看画上那道水纹吧。那里写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八个大字。不要总想着：多些，多些罢……没事……那，再多些，再多些罢……自然选择会让鱼儿们进化的。别以为顶顶聪明的鱼儿只会钓下你的轮桨让你在海上多漂几天。如果这是条食人鱼，你还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