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实验

十五年前离开实验，我挥别母校，给一段青春画上句点。

然而我从实验拿走了三样东西，至今没有归还。

在实验，我们不慕浮华，惟存正念。青春洋溢的年代，一切自然都等于美好，穿运动服的男生伟岸挺拔，素颜女孩脸上泛着光。后来我做金融，搞战略，每月总有那么三十多天颠沛于商务舱航班和五星级酒店间长歌当泣、远望当归，看着身边人锦衣玉食、觥筹交错，乱花迷人眼，此心无安处，才愈加怀念在实验跟俊俊、硕硕放学遛操场的日子。一人一根 5 毛的冰棍，箪食瓢饮，席地促膝，那经纬天下的劲头儿，或敢匹夫而为百世师，恨不得云帆直挂，横济海沧。这份去虚荣、存正念的“戒”，是实验的馈赠之一。

在实验，我们心无旁骛，惟存初心。每个学科竞赛都生怕被落下，每次考试都因为年级排名又被隔壁班学霸凌辱而暗自神伤。后来我上了大学，忝遇师友，发现对一些成就只能赞叹——有人自带特效，人生开挂，医师律师 CFA 证证齐全；有人履薄临深，十年一剑，不到四十岁成为跨国公司的亚太总裁；也有人急流勇退，而立退休，投资实现小目标之余带老婆孩子潜水骑行，春暖花开……每种选择都可以精彩，如人饮水，高山满目，路在何方？回想在实验和花花争论过君子器与不器，才恍悟方向重于努力，浅尝效颦莫若做好自己。这份去虚妄、存初心的“定”，是实验的馈赠之二。

在实验，我们未染世故，惟存信仰。我甫入门萨俱乐部，就迫不及待地跟阿弨炫耀，小人得志的嘴脸昭然若揭。后来我到国家部委工作，看到一位司长在需要有人负责时勇于担当，牺牲一己保全众人，我至今依然震动于那是怎样的修为，能面对如此深重的委屈而猝临不惊，安之若素；一位部长为推动一项触及巨大利益的改革，不为明哲保身，而为人心向背，奔走呼号，砥柱中流……想起在实验时晓音给我写的字条，智既高，志为何？甘如醍醐。原来，在很多历史时刻，聪明人至多懂得用行舍藏，而真正行正世之义、守惓惓之心者，大抵都在如朝圣般慎独苦行，利万物而不争，外其身而身存。这份去虚伪、存信仰的“慧”，是实验的馈赠之三。

戒而后能定，定而后能慧。逐渐我才意识到，自己那时竟有幸得到了多少善缘的加持。

真想念呵！想念陈大彬老师站在走廊上凝（蹲）望（守）有谁迟到的每个清晨，想念高月鹏老师躲在门后观（监）察（视）有谁逃自习的每个夜晚，想念张卫老师风雨无阻鼓（逼）励（迫）我跑步提升体能的每个午后，想念钟红军老师在我不交作业时表（讽）扬（刺）得绵里藏针却比批评还让人难受的每个课间……最后一节数学课，曹旭光老师给我们清唱了他最爱的歌，那句歌词至今萦绕着，调式高古庄严——从来不会想起，永远不会忘记……

离开实验这么多年，我才知道毕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以为的告别，究竟是以另一种方式走进了实验。行逾远，心逾近，总有无数瞬间把人的思绪蓦地拉回 99 级 9 班，和自己“隔着时空交错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视而笑”。那时悄然埋在心底的种子，也慢慢随着时间和滋养，破土朝阳光生长。

他们说，种下一棵树的最好时间，一是十五年前，一是现在——或许，我的十五年前，便是你们的现在。

作者夏杨，实验中学 02届校友。本科和博士就读于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历任剑桥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剑桥大学生物协会主席等。先后就职于 JP Morgan、BCG 等公司从事投资银行、管理咨询等工作，现为某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